回同一个家
回同一个家
从酒店房间出来，时野拿出手机，一键清除全部通知后，放进口袋。 习无争看了看他，小声问：“你说，这些会不会是你爸找人安排的？” 那些讨论和赞扬还可以说是网友自发的，但那篇被好几家媒体转发的校内报道明显像是一种宣传。 “怎么可能。”时野不以为然。 “那应该就是学校了……” 时野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习无争转头看他。 时野掏出手机，cao作一番后看着屏幕怔了怔，突然笑了。 习无争想看又觉得不合适，她看看时野又看看他手里的手机。 时野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她。 “时氏集团举报公司高管性侵却反遭辞退女员工再发声：有同样遭遇的不止我一个”。 习无争心微微提了起来，她按了下返回键，找到时野刚才看过的另一个页面。 “……时氏集团在回应中否认了存在包庇行为，称涉事员工已被停职处理，公司正在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同时尽一切可能帮助受害者，给受害者及公众一个满意的答复。此前曾有消息称时氏集团董事长时承义的大儿子曾在一起引人瞩目的校园性侵事件中主动提供线索并帮助学校和受害女生家属曝光狼师的禽兽行径，使真相得以大白。我们有理由相信时承义带领下的时氏集团对此类罪行不会姑息……” 下面评论里多是支持之声，有不少人贴出了与时野有关的报道与讨论页面的链接。 “相信时总，能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儿子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袒护性侵犯？” “那之前说女的被辞退到底真的假的？还说不只一个女员工遇到过这种事，但都被公司压下来了……” “证据呢？光是小作文可不敢信。闹了这么久就她出来说话了，还没有直接证据。”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但可能说得夸张了些。其实哪个公司都有这种男的，借机摸一下搂一把，没到性侵的程度，但真的很恶心。” “这波我站公司。首先那男的是女的领导，他当时为了掩藏罪行把女的开除了，这不能代表是公司行为；其次公司虽然回应得晚了些，但回应的态度还是挺令人满意的，该停职停职该交给警察处理就交给警察。另外X中那事我也看了，没有那个男同学，那个人渣老师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呢，女生家长自己都出来感谢了，说明确有其事。有其父必有其子，反过来也成立。” “我也是。都别瞎猜了，现在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了，就等通报吧。” “就是，再阴谋论说整个公司上下沆瀣一气的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收了钱的黑子了。再高层员工又不是老板，公司离了哪个高层活不了啊。并且我相信时总的人品。” 习无争抬头看时野。 时野抱着胳膊靠墙站着，唇边仍挂着一抹笑，冷笑，嘲笑，苦笑……唯独与欣喜毫无关系的笑。 那天突然的询问和之后一连串好似好事的发生，原来既不是关心，也非意外，而是一场利用，一个父亲看准时机对自己一向懒得理会的儿子恰到好处的利用。 时野笑着接过手机：“没事，习惯了。” 怎么可能会习惯？一个小孩如何习惯本该是至亲的人对自己的厌弃与冷漠？如何习惯被父亲忽视的同时还要任他随意拿去当工具利用？他只是接受了而已，被迫的、不得不的、别无他法地接受这一切。 习无争心里漫过一阵心疼，还有沮丧。 既是为时野，也为他们的好心却变成了一家企业的公关，一个遭受侵害的女孩好不容易得来的公正却被用来堵住另一位遭受侵害的女性的嘴，甚至有可能成为她获取公正的阻碍。 “没事。”看到她的模样，时野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有利用价值比没用强。你别担心，警察破案可不管这些有的没的。退一步想，这次会拉我出来挡枪，说明他们之前肯定处理得一塌糊涂，被骂惨了。下次再有同样的事，他公司绝对不敢再随便开除女员工了。” 习无争点点头。 “走吧，先打个车送你回去？” 习无争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时野低头看了下。 现在是下午。这么久以来两人只有在房间里、在避着人的地方或在夜色的掩掩下才敢表现得亲密。白天，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女孩的手又细又软，黑亮的眼睛几乎有些执拗地看着他，敞开的衣领间仿佛还能嗅到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气味，微启的双唇让他想到一个有些矫情的只在小说里看到的词——呵气如兰。 他反握住她的指尖，低头凑近她的脸，冲她挤了下眼：“干嘛啊？习无争。” “我想去买点东西，你跟我去。” 时野笑了：“这是命令还是请求还是邀请……” 习无争拉紧他的手走下台阶：“命令。” “得令。” 买了条裤子，买了些日用品，在路边找了间饮品店坐着喝茶。 以往见面基本不是睡觉就是吃饭，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和她在外面闲逛。看小姑娘试衣服、看她认真比对商品价格、有些紧张地与小店老板讲价、看到超出预期价位的吊牌吓得偷偷吐吐舌头连忙走开，包括现在两手放在桌上探着脑袋咬住吸管的模样，时野都觉得挺好玩。 他冲她勾勾手指。 习无争眨眨眼，凑过来。 时野挑住她的下巴，探身亲她一口。 习无争睁大眼睛，慌忙拨开他的手，向两旁看了看，低下头，耳根明显红了一层。 可爱。 可惜这天的太阳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着急下班，时间飞速而逝，时野感觉刚坐下，一抬眼，天边已堆满条状的灰蓝色云彩拥在即将完全落山的夕阳四周。 从饮品店出来，时野看了看：“到前面路口去打车吧。” 旁边就有出租车驶过，习无争点点头。 又是秋天了，风微带凉意，温柔拂过身体，舒服得让人想眯起眼睛，叹一声“真好”。 四目相对，相视而笑后短暂分开，谁也不说话地并肩向前走。 时野脚步忽然放慢。 习无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从一旁的建筑里走出来一个穿白衬衫的小男孩，小男孩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西装、保镖模样的男人。 “时家的小儿子。”时野说。 “哦。”习无争打量了下：“多大了？上初几？” “初几？应该还在上小学吧。十岁左右，要不八九岁，不清楚。” “八九岁？”习无争有些惊讶。 时野笑：“营养好，块儿大。” 习无争转头看时野。 时野用手肘撞了下他：“可我不胖啊。走吧，不用管他，我们去路对面。” 两人刚要走下路阶。 “哥……”时瑜看到了时野，一脸兴奋地朝他走过来。 习无争回头看了看，对时野使了个眼色，转身朝马路另一侧走去。 “你怎么在这儿啊哥？”时瑜走过来。 他身后的男人跟着走过来，冲着时野点点头。 “你呢？怎么跑这儿来了？”时野有些没好气。 和亲爹关系都形同陌路，和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更是不可能有多亲近。但毕竟大部分时间在同一个宅子里住着，难免会碰到。 不过，时野不太喜欢眼前这小孩，他感觉时瑜的性格有些阴不阴阳不阳的，一会儿跟在他后面热热火火地哥来哥去，一转眼又冷了脸看到他就当没看到一样，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被惯出来的，反倒是他那个双胞胎jiejie时瑾看起来比较正常，但他和时瑾的关系也仅限于见到面打个招呼。 “今天有马术课，我妈陪我去的，回来的路上她非要来这儿做个脸。我在里面等得无聊，出来逛逛，结果就看到你了。”时瑜笑嘻嘻说完。 时野点点头。 “哥，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不等我妈了，咱俩先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回。”时野看了眼马路对面。 习无争走得很慢，不时转头看过来，又迅速收回视线。 她穿了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在膝弯上方一点，中午在酒店房间里，他撩开带刺绣花边的柔软裙摆就摸到了她柔腻的大腿。 “……就在前面。哥，你去逛街了啊？买什么了？” 时野回过神，这才发现习无争买的东西还在自己手上。他忙把袋子换到右手，抓紧袋口：“买了件衣服。” 路对面，习无争已经超出他一截，他下意识向前走。 “走吧，哥，车子就在前面。”时瑜转头对司机说：“你给我妈打个电话，就说我碰到我哥了，我俩不等她，先回去了。她说是去做脸，肯定又要打乱七八糟的针。女人年纪大了就是麻烦，为了能留住男人就得不停在自己身上搞装修。”时瑜自觉幽默地看着时野说。 时野皱了皱眉。他懒得跟他说话，于是也懒得理会他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贬薄自己亲妈的怪话。他一心沿着路边走，不时看向马路对面在秋日黄昏的柔色光线中走着的女孩。 路面不宽，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的温度。 “那个女的长得好看。” 聒噪的声音又响起。时瑜举起手机对准马路对面。 “你拍什么呢？”时野冷着脸问。 “拍人啊。你看对面那女的，穿牛仔衣服的。”时瑜把取景框放大：“腿真长……” 时野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瞎拍什么呢你？你什么毛病，乱拍别人！” 时瑜神情无措，涨红的脸上现出恼色：“你干嘛夺我手机！我又没拍你，我拍别人，拍好看的东西……” “你才是东……”时野咬咬牙：“你拍之前问过人家同不同意了吗？” 他把照片删掉，又点进已删除里按下彻底删除。 “那有什么不愿意的，又不是没穿衣服的……” 时野面无表情看着他。 时瑜脸憋得通红，想发作又忍下了：“我不拍就是了。哥，你干嘛对我这么凶？爸对你不好，又不是我的问题。我还帮你说话了呢。” 时野把手机塞给他，心里恨不能把旁边俩人一脚踹走。 习无争走到路口附近，停下来转身对着这边。 时野看着她对自己做了个手势，知道她要回家了。 他忽然很想跟上去。远离旁边这个招人烦的小孩，远离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司机，再也不回那个家，不用面对那个生了自己又恨着自己的父亲，和在前方路口看着她的女孩一起回去，跟她回同一个家。 如果他和她住在一个家里就好了，他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学习一起睡觉，或者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他愿意陪她一起去买菜，愿意替她照顾她外婆，愿意也去学几道菜做给她吃，吃饱了亲热完抱着一起睡着。正常的家庭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对吗？哦，对了，等他们长大了还可以生个孩…… 时野晃晃脑袋，赶走脑子里发神经一般的怪念头。 习无争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隔着窄窄的马路和路上的人群总是第一眼就撞进他眼里的身影在路口消失，时野盯着空荡荡的街头看了几眼，走向路边停着的车子。